垂手如明玉
十几岁时喜欢朱自清先生的散文,一篇《荷塘月色》规规矩矩抄录了好几遍。早读课上,正襟危坐,字正腔圆,朗诵之。犹记读到先生引用的《西洲曲》:采莲南塘秋,莲花过人头;低头弄莲子,莲子清如水。便会心旌荡漾,浮想联翩,欢喜得不得了。而后干脆就把这几句诗写在了书签上,称书签为“莲子清如水”。这一喜欢就是很多年。
及至后来读到了朱天文的文字,胡兰成赞她:垂手如明玉。立时被这五个字吸引,字字泛着蓝田玉的轻烟。追本溯源,才知道竟和“莲子清如水”的书签同出《西洲曲》。本是同门,数十年的江湖沉寂后,他乡遇见,相谈甚欢。
“忆郎郎不至,仰首望飞鸿。鸿飞满西洲,望郎上青楼。楼高望不见,尽日栏杆头。栏杆十二曲,垂手明如玉。”这是一个被思念苦苦缠绕的女子,才下眉头,却上心头。忆他念他,他却迟迟不归。西洲的天上飞满了雁儿,她走上高高的楼台遥望,不料楼高相阻,不见他,只看到栏杆的尽头。栏杆曲曲折折弯向远处,像她的思念。她整天倚在栏杆上,垂下的双手明润如玉。
这首《西洲曲》也是一块明玉,穿过多少年的烟尘岁月,任颜色幻化,却依旧温润着古人今人。
雪小禅的文字里也常常能看到“垂手如明玉”。她说:“青涩的少年,一个人坐在学校的秋千架上,穿着白衣留着长发,垂手如明玉,闲看春风牡丹花开。”她说:“人生最美是有自己的精神鸦片,垂手如明玉,心心念念。如我在秋日里,朝飞暮卷,心生欢喜,放任自己三生梦断,一世闲情,饱饱地看尽人间八月天,载满了一窗的欢喜。”她说:“偷偷地点蜡看《红楼梦》,里面句句惊艳,简直是我的春风牡丹,遍地是可人可心的句子,让我垂手如明玉一般。”她说每每与自己喜欢的衣服遇见,都欣喜惦记如初恋。她称遇见为垂手如明玉。
茫茫书海,与她的书遇见又打开,又何尝不像她与喜欢的衣服遇见,欣喜惦记如初恋。又像她当年读《红楼梦》,可人可心,句句春风牡丹,处处垂手如明玉。她有一双精妙的手,尤其是她的随笔,即使汉语里最简单的字词,她也能把它们穿成最好看的珠链。像银碗里盛雪,绝妙,洁净,温润。
文字如明玉般美好的还有一个叫许冬林的女子。去年常常在她的博客里流连,最开心的事莫过于看到她更新了博客,又看到她新的文章。后来年末的时候,一口气在网上买了她所有的书,而你不知道,我一向是“书非借不能读”的。不过翻开她的书,不一样,单看前几页的题目,我已舍不得放下了。垂手如明玉。
正如雪小禅说的那样,人生最美是有自己的精神鸦片,垂手如明玉,心心念念。那些美好温润的文字便是我心心念念的,如生生世世的思念,如珠玉,抵得过时光,让原本单调平淡的日子泛着润泽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