包装纸
开学季,小学校边上的小卖部里,秋天活生生被挤回了夏天。小孩们争先恐后地购买一种塑料制的包书膜,他们要给刚刚发的新书穿上新衣。正午的秋阳下白花花一片,白塑料的反光比阳光更耀眼,空气中弥漫着微微呛鼻的味道。
这种自粘的包书膜不需要折和裁,书塞进去,边缘自动粘合,整齐划一如同刚从生产线上输送出来。虽然材质可疑,但很少有人对其质疑,小孩们也以整齐划一为标准,我曾建议儿子用真正的纸张来包新书,他立场坚定地反对:全班同学都用这个来包书,我才不想被人笑话。刚念小学时,上课铃响了他还置若罔闻兀自蹲在校门外捡卡片玩,现在,他早懂得自觉排队看齐前面的后脑勺,穿着大号的涤纶校服向队伍里一晃,目送的我有一瞬间分不清他和学生甲以及学生乙的区别。
总觉得还是老式的全一些。就像从前的草纸,草制的,虽糙,却是真的纸。这样一想,一股昏黄的旧味就落下来,像是十五瓦的钨丝灯泡在老屋的夜晚散发出的那种光芒。从前的包装纸一打开,里面包着的都是令人怀念的物事。冰糖馅的青红丝月饼,本色草纸包得方方正正,上压一小片红纸,绳子一扎(连绳子都是纸捻而成),就是上好的礼品。打开它的那一刹那,就是老人和小孩子盛大的节日。此后,节日过了,纸包或许被放在枕头边,一层清油浸透那包装纸,岁月里一小片透明的斑点,带着隽永的甜蜜和怅然的心酸,永远印在童年的记忆里。
还有一种包装纸是稍厚略硬的,叫做牛皮纸,很多时候取自水泥包装袋。抖净灰尘,铺展平整,折出硬朗的线条,正合于包书。包得有棱有角的,封面上用自创的美术体勾出课本的类目,一笔一划刻上名字。那时的课本还带着墨香,被这样的包装纸裹了一学期,到了期末,包装纸的折痕自然断开,露出莺飞燕舞欢歌笑语的课本封面,俨然还有精心保护的新意,只是页脚已经翻卷得不成样子。
那时的女孩子们喜欢精美的糖包装纸。每个人手里都积攒一些。有时把糖纸折成小扇子,有时折成蝴蝶结,攒多了还可以串成窗帘。记得有一年春天,我们把许多张紫色的糖纸折叠,抽根长线系成一串,牵着在风中跑,糖纸在风中飘摇,飞着飞着就成了一群紫色的蝴蝶,村路边的小花小草和伏在草丛里的蚂蚱都看呆了。
香烟的包装纸比较实用。男孩子将各种牌子的烟纸集起来,叠成三角形的纸炮,傍晚放学回家,聚在路边玩到天黑。爱学习又家境不好的孩子则在烟纸背面的空白处练字。前几天看到一位作家,展示自己小时候在烟盒包装纸上创作的连环画,无师自通,惟妙惟肖。简陋的包装纸,安放了乡村孩子最辽阔的幻想。
时代变迁。包装纸越来越华丽,包装的光芒遮蔽了物品的本质。譬如被冠以高档之名的月饼,居于华屋之中,身着绫罗绸缎,仿佛包的不是月饼而是一个嫦娥。面对越来越多建立在资源浪费上的华丽废品,一部分环保意识觉醒的人们,希望物品回归到物品,本色回归到本色,但五光十色的时代,人们的视觉已经被刺激得无法回到平静的从前,过于朴素的包装总是不受人待见,一些人情和心意似乎惟有华美才能证明其重量,于是包装上只好卖力的华丽。那么,包装纸回不到从前了吗?也未必。网上的高山小土豆热销,超市里的本色秸秆纸备受欢迎,事实证明,回归朴素,并非不可能,只不过回归的途径仍是离不开“包装”二字。就像山野不叫山野,叫原生态,小土狗不叫小土狗,改称中华田园犬,内容没变,感觉上磅礴大气了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