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美白杨树
一年四季,白杨树什么时候看,都耐看。可你想象不出,冬天的白杨有多迷人!
满头珠翠、裙裾飘然,曾经的繁华,一层层褪尽;只剩了清美。在冬天,白杨树用枝条笼住阳光或白雪,这两者的明媚和干净,让它美得有点不真实。
这一棵白杨把温暖和纯净递给相邻的白杨,相邻的白杨,同样回过来一枝枝阳光或雪团。那种心情,大约就是童年时走在放学路上,与同伴偷偷吃雪球那样不可言说的快乐。
温秀的白杨,像高挑个儿的少女,让人喜欢。为什么汉代以来,诗人都将它与死亡相连呢?从《古诗十九首》中有了“白杨多悲风,萧萧愁杀人”的萧条之后,后人就不厌其烦地借用。到唐朝,一哄而起,字里行间遍是白杨“萧萧”。而“萧萧”,惟与白杨呼应,就单指墓地的萧索和阴森了。此意象在唐朝诗人李白、杜甫、白居易那里,也常见到,一色用来哀悼、怀古。据考证,李白诗用了5次,杜甫用了3次,白居易呢,用了7次。现在我记得的,有李白的“悲风四边来,肠断白杨声”,杜甫的“杜曲晚耆旧,四郊多白杨。坐深乡党敬,日觉死生忙”。
这样暗淡的色调,对白杨,实在是个误读。自然,白杨会模拟雨声。风过,哗哗啦啦,清脆响亮,像拍手作歌。家乡人因此送它个吓人的名字:鬼拍手。可那是在落后蛮荒、连电灯都没有的年代呢。走夜路的人给风一激,再听这格外响亮的“哗啦啦”,是有点惊悚的味道!
如今,还如何说得过去呢?倒是那清凉“雨声”,在夏天听,尤其舒服。明明窗外阳光耀眼,忽然一阵风,“雨声”即至,暑热里听见,心里一凛,解暑的效果,都有了那么一点!就是别的季节,安静里,听一听树叶的“拍手”,也是很有意思的悠闲事儿。周作人在《三棵树》中写北京八道湾自家院里的白杨:它那瑟瑟的响声第一有意思。我在前面的院子里种了一棵,每逢夏秋有客来斋夜话的时候,忽闻淅沥声,多疑是雨下,推户出视,这是别种树所没有的。
白杨树,会作“雨声”或“拍手声”,是因它的叶子,单叶互生,两两相对,又硕大,又厚实,正面青,背面白,有一种特别的质感。过去,老家人都爱用它烧火做饭。一片叶子,点燃了,一笼火焰;数片联合,火势就会很欢。白杨叶燃烧的味道,是很香的。所以有那么多歌儿怀念故乡往日的炊烟。
飘落的白杨叶,刷的一枚,刷的又一枚,落在我脚边。人的年龄,也会像这叶子,落在地面一层又一层吧。
想起小时候,我曾问妈妈:为啥每棵白杨身上,都长着好多大眼睛呢。妈妈说,那不是眼,是伤疤!它的枝桠被折掉了,就留下了伤疤。我还是弄不清,人的伤疤那么丑,树的伤疤,怎么那么好看呢?
如果,我在生活中跌了跟头,灵魂里会不会留下那么美的伤疤呢,那伤疤,是否会像白杨那样安然多情呢。以疤为眼,过滤丑陋,“眼睛”里只沉淀下过往的明媚。我能不能做到呢?